消毒餐具厂调查:车间堆放食物残渣徒手整理已消毒餐具
每一篇暗访调查背后,都有很多故事值得分享。但这次新京报记者在餐具清洗厂的暗访经历,实在是超出了想象。为了能进到清洗厂卧底,新京报记者扮成了“傻子”,进入清洗消毒车间后,即便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也免不了真的傻眼:成堆的食物残渣,令人作呕的气味,没洗干净的餐具用脏得发黄发黑的手套擦拭……一篇记者手记,真实呈现采访背后的无奈与辛酸——
“扫地僧”助力扮傻入厂
一次同事间的聚餐,有人撕开消毒餐具包装后,发现碗里还有油渍,于是一场关于“餐具到底有多脏”的讨论立即兴起,水印、异味、油渍、苍蝇、蟑螂……从自己的经历到道听途说,简直是“要多惨有多惨”,于是我便萌发了去餐具厂看看这些餐具都是如何清洗消毒、又如何包装送货的想法。
既然要做调查,卧底进厂肯定是第一想法。对于卧底这件事,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太难,“身高体胖,年纪轻轻,去厂里打工,老板肯定会要啊。”结果没想到的是,就是年轻,反而成了进厂的难题。
厂家都是随机联系的,网上一搜,挨个儿打电话。
开始联系的厂家,不是不缺工人,就是只招配送司机。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厂表示可以要工人,我来了兴致。
“老板,那你看我能不能过去工作?”
“小伙子,我们厂在农村,里面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工人,待遇低,我听你声音挺年轻的,应该干不来。”
“哎呀老板没事的,我就高中毕业,确实没什么本事干别的,你就让我过去试试吧。”
“我们这一个月才两千多的工资,你去饭店端盘子,都比这挣得多,算了吧。”
聊不动了,老板说的是实在话,这种情况下硬要进厂,是一个很奇怪的事,肯定不利于后期的卧底采访。与报社同事商量半天,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来解决这个问题。突然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在家里不听话,被爸妈送到工地打工的经历,实在不行就找个人演家长,编个理由把我送进厂去,再仔细想想,算是有了个馊主意——大不了装“傻子”。
没办法,馊主意也要试试看。下楼找到报社一位熟识的老同志,一开始还不放心,要帮老同志写好台词,结果老同志胸有成竹,完全自由发挥。这次联系的厂家,便是后来报道里提到的“维洁康”。
“老板,你们这要不要工人,哦,要是吧。那具体做什么工作,待遇怎么样,好……”
几句闲聊,老同志真就一副自己要找工作的口吻打听清了待遇问题,随后话锋一转,“是这样的,我不是给自己找工作,我家有个孩子,脑子不太机灵,20多岁了,一直没个正经工作,太复杂的活儿他干不了,你看能不能去你厂里找个事做。他就是内向,反应有点慢,不算真傻,您放心。”
老板这回很痛快:“行,那你让他来厂里一趟吧,我看看怎么样。”
我在旁边是有点懵的,脑子一热想到的馊主意,这么好用?再看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老同志,笑眯眯地盯着我,不似平日嘻哈的样子,自有几分沉稳气度,像极了“扫地神僧”。
越恶心越得曝光它
老同志谢幕退场,剩下的便是“脑子不太机灵”的我唱独角戏了。
别的角色也就罢了,演“傻子”,确实有点超纲了。看我头大,同事们倒是纷纷过来宽慰我:“兄弟,别担心,你本色出演就可以了。”
4月下旬的北京已有几分热意,进厂前两天,刻意不洗澡不刮胡子,又翻了一套旧衣服出来,黑色运动裤再穿双旧球鞋,“管他演得像不像,先搞邋遢点再说。”
进厂当天,一早起来准备出门,才看到凌晨时爸爸发来微信说家里有老人去世。没办法,只得回了一句“今天有活儿,晚上再说吧。”
这个厂注册地址是在大兴西红门镇,可实际的洗消车间,却在廊坊广阳区的一片农田里。
在老板的指路之下,几经周折,我找到了这个藏在一片农田里的工厂,身上的书包带掉到胳膊上松松垮垮,慢吞吞地走到老板面前,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样看起来够不够傻。
▲涉事工厂大门处的露天垃圾堆,地面渗出发黄的污水,气味刺鼻。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面试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很多,老板上下打量一番,“怎么过来的?”每次回答问题前,尽量慢上两秒,少说话,不带表情,“嗯,我会坐公交,自己来的。”直到我接过老板的“御用”线手套进车间干活时,他甚至没问一句面前这个“傻子”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年轻,体格又好,我被老板安排在了车间做搬用工。工作确实简单,帮人给餐具装箱,然后一直搬箱子就好,流水线不停,我不停,一上午过去,竟然连掏手机拍视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进车间了。
整个工作环境很吵,餐具在流水线上叮叮当当的响,有时候手上动作慢了,流水线上包装好的餐具就掉到末端的一个空箱里,箱子里还有几块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后来我才注意到,要是餐具包装箱里太脏,工人就随手用那几块破布擦一把,有一次箱子底部沾着一坨类似淤泥的东西,也不过就是擦完接着用。
▲传送带下的箱子里散落着来不及装箱的餐具,里面的脏抹布用来擦抹塑料箱。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工作时一直提醒自己是个“傻子”,手脚不能太快,任凭旁边的工人如何催促咒骂,只当没听见。中午在职工宿舍里捡个没人用的脏碗吃饭,没有带水杯,就在后厨的水缸里喝口凉水,水面上漂着的脏东西、死苍蝇等等就当没看见。
午饭之后,趁其他工人午休,赶紧溜进车间拍素材。这个时候,才算见识到了车间里有多脏,除渣区各种食物残渣堆在地上,一股腐臭味,我走近想偷拍段视频,结果现场夹杂着泔水腐臭味儿、消毒水味儿的热气,把我熏得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住才没把刚吃的馒头吐出来。
▲涉事工厂车间除渣区的食物残渣混合着筷子、勺子,直接堆在地上。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拍完视频,出车间透气时才发现头发上沾了一层蜘蛛网,鞋沾了车间地上的水,臭味半天都散不去。
现场越是让人恶心,那这个暗访调查越有意义。
“放心餐具”着实让人无法放心
第一天的搬运工作结束后,因为没有办法进车间拿到第一手资料,我先回家帮着家人处理丧事。
再回工厂,我跟老板说前两天在丧事上砸了脚,这才有机会进车间干活儿。自此“傻子”进化成了“傻瘸子。”
▲人工清洗所用的水都已浑浊,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餐盘。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这有一个好处,厂里的人不会太在意一个傻子,我趁机了解了整条流水线的工作流程,该拍的素材也都借机拍到取证。车间里的劳动强度大,工人每天早上六点开工,流水线上不停忙着,着实没什么心思再去关注我这个新来的,得以偷拍到现场更多画面。
随着卧底时间的推移,更多的问题浮现出来,虽然车间内就挂着“餐具洗消要求”,但第一条要求所有人必须有的“健康证”,厂里没几个人具备,我还特意问了负责人要不要健康证,他直接回答不需要。
▲一名工人直接坐在板子上赤手整理洗过的筷子,准备去打包装。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有工人直接坐在流水线上赤手整理洗过的筷子就是这时拍到的。当时我和厂里一个阿姨一起坐在地上把包装好的筷子分捆儿,再随手扔到地上,而餐具的摆盘区,就在我对面,我也是此时才有机会正面观察大家的工作,几名工人就戴着脏得发黄发黑的线手套,给消毒过的餐具摆盘,有时候发现餐具上面有明显的污渍,就用手套随手一抹。
▲餐具消毒后,涉事工厂工人戴着线手套为餐具摆盘,不少人的手套已发黄、发黑。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这些画面一过,让我想起了之前那么多次在餐馆吃饭所用的“放心餐具”,心里就一阵恶心,怪不得很多人就餐都要用热水烫一下餐具,即便烫不干净,也要求个心理安慰。
企业的责任心去哪儿了?
维洁康厂的卧底结束后,我以饭店老板的名义联系多个厂家,却发现合作好谈厂难进,始终没有厂家愿意答应我进厂参观的要求,多称“我最近不在京,过段时间联系你。”
▲高温消毒区的透明塑料布污渍斑斑,餐具从此处进入摆盘区。新京报记者 刘经宇 摄
采访中其实可以发现,市面上多数的消毒餐具,卫生问题是很常见的,我们此次报道的维洁康、超洁等几个品牌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没有被曝光的问题企业还有更多。
全国卫生产业企业管理协会餐饮具集中消毒分会会长吕先铭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很多餐馆使用自身清洗的餐具,其实也没有足够的保障,清洗、消毒设备不到位,餐具卫生也很难真正达标,而且对于餐馆本身,人工清洗也是一笔支出。如果餐消企业的餐具卫生真的能够有所保证,双方合作其实会是一个共赢的状态。
为什么专业的餐具洗消企业还会存在卫生安全问题?吕先铭表示,这与企业自身责任心有很大关系。他指出,有些企业本来已在北京发展多年,外迁出去以后,厂区换新,工人重新招聘后往往操作熟练度不太够,“有些责任心不是很强的企业,很可能就会导致产品质量下降。一般周边河北送北京的厂都是刚搬出京不久的,生产运营情况还不稳定。”对于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企业自律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新京报记者卧底餐具清洗厂报道一经刊发,“餐具有多脏”便成了网络上的热门话题,很多人吐槽自己的经历,很多人也在呼吁加强对餐具卫生的监管。
北京、廊坊两地相关监管部门的动作很快:北京市大兴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已将维洁康公司列入异常经营名单,廊坊市广阳区政府也组织多部门对报道提及的工厂进行了查封。
但让人意外的是,就在两地官方查处的同时,新京报记者假装饭店老板联系维洁康公司的负责人,对方却仍然表示可以正常对外送货,“你们把没用完的餐具包装撕掉就可以,我们以后换个包装继续给你们送。”
作为记者,这时候我也会觉得无奈;作为食客,更希望这个行业能多点儿监管与自律,让每一个消费者都能真正用上“放心餐具”。
文章来源:新京报传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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